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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展示館觀摩報告

動物與保育
文/
關懷生命協會野生動物保護小組

  協會工作同仁於炎熱的(89年)六、七月間,「南征北討」進行動物展示館觀摩之旅,參觀了台灣三大公立動物園:高雄市立壽山動物園、新竹市立動物園、台北市立動物園,以及最近新興的熱門遊憩場所: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澎湖水族館、台北海洋館。

  此行的目的,意在初步了解台灣社會中,陸路動物展示所(動物園)及水族生物展示所(水族館與海洋館)之經營型態與管理,從教育、娛樂、保育、動物保護等各方面的角度,來探討海洋館、動物園的存在意義與價值,刺激人們一起來思考其未來的發展方向。

壽山動物園

  園區入口的解說教育中心,玻璃櫥窗內展示的動物標本,皆是園內死去動物剝製而成,有孟加拉虎、印度羚羊、斑馬、犀鳥等等,多達30多種不同種類的稀有動物,可以想像過去這些動物曾經生活於此的「盛況」,也為園內空置的牢籠提出了解釋。

  由於位於水管末端、水壓不足,園區在南台灣熱毒的艷陽下,簡直可以「天乾物燥」形容之。雖然遊客步道比往年增添許多綠蔭,但園內的動物普遍無福享受。園內攸關動物的設施,以籠子、水泥、空心磚為主,許多動物形單影隻,卻被迫與人接近。藪貓、雲豹及錦蛇等被囚在四方方「家徒四壁」的水泥監獄中,密密麻麻的鐵絲網,讓人看不清內裡是何種動物,必需將眼睛貼近網目,費力地向內探尋,才能從一段枯木和半盆大鋼碗的水旁,辨識出了無生氣、昏睡於牆角的動物。

  諷刺的是,鵜鶘,解說牌上寫著「原棲於湖沼及海岸的水鳥」,卻在此生活在乾旱的水泥地;孟加拉虎,「天熱時喜愛泡水、游泳」,只能在乾燥的園地反覆踱步;水鹿,「喜歡水」,但水只足以讓牠泡腳跟;藪貓,「適於草叢中行動,善爬樹、游泳」,卻既無草無木,也無水池;馬來熊,「多半生活在樹上」,卻被迫生活在水泥地、水泥圍牆中。美洲野牛,無處可閃躲南台灣的艷陽,每一隻都不知為什麼,無止盡地啃嗤著乾涸的土地。

  終於我們禁不住驕陽,恣意地暢飲來自投幣機的涼水,卻引起山豬群的一陣騷動,原來倒臥的牠們站起來,抬起下巴聳著豬鼻,從風中「聞到」水的味道,將頭轉向水的方向,小小的眼睛渴望著我們。我們無法忍心再繼續喝下去,只好將水罐收起,內心向牠們深深地抱歉。

  水池,對亞洲黑熊非常重要,可以散熱、袪蟲、遊戲,但壽山動物園的黑熊,只能坐擁水泥地、水泥牆,沒有水、沒有草、沒有樹、沒有同伴,這隻體型不大的幼熊,唯一的動作就是抬頭望望天空、低頭看看手掌,以及--喘氣。參觀的一個小孩,也許感受到牠的淒涼,問媽媽:「小熊的爸爸媽媽呢?」母親回答:「可能在山裡吧!可能已經死了!」小孩說:「好可憐!我們帶牠回去吃東西好不好?」

  兩頭原生活於溫帶、需要廣大活動空間的阿拉斯加棕熊,已經精神錯亂、出現刻版行為,就在混濁小池邊的水泥地上,在艷陽高照達攝氏36度的高溫下,一隻口吐白沫、雙眼無神、反覆兜圈子,一隻則重複地前進倒退、前進倒退,規律得可以數拍子,在我們待著的半小時當中,沒有換過其他動作。

新竹市立動物園

  佔地狹小的公園,用在動物的空間只有四分之一,多達20個以鐵絲網隔離的水泥斗室散置在園中,大都極為骯髒、騷味撲鼻。一個大鳥籠、內有污濁的小水池,塞了各國各地的鳥類,腥臭、擁擠不堪。珍貴的紅毛猩猩,孤獨地關在水泥監獄,無聊得要死。兔子們被滿地的屎尿弄得一身髒濕,身上的毛糾結、脫落,啃咬過的胡蘿蔔四處散置,籠舍的氣味讓人不敢靠近。一座整面以鋼條為牆的水泥監獄,以為關的是什麼兇禽猛獸,小心翼翼地湊近一看,原來是--雞。

  老虎、黑熊、河馬除了水泥窩外擁有一方大水池,池中居然還有許多魚。比起其他動物,牠們的家可稱得上是「總統套房」了!其他動物不是單獨圈在狹小的籠舍,就是不同屬地的一堆關在一起。

  園區綠化得不錯,是個可以讓人遊憩的公園,但不人道的設施絕對不適於動物生活,嚴重違反動物福利。解說牌老舊模糊不清,令人激不起閱讀的念頭,動物園除了展示,讓遊客「看到」、「知道」有這種動物之外,別無教育意義。一群小學生被老師帶來參觀,問他們學到什麼,其中一位說:「牠們被關起來,很可憐!」

台北市立動物園

  是三所動物園中條件最好的,設施上讓動物與遊客維持較遠的距離,場地大、綠化做得不錯,儘量佈置符合動物原棲地的環境,可以看到園方的用心,不至於像前兩所的動物園,不管是從哪裡來的動物,一律被囚禁在如同禁閉室的水泥監獄中,「享受」被遊客嚴重干擾的生活。整體上來說,台北市立動物園勉強差強人意。

  園中有幾隻殘缺的動物:缺了一掌的台灣黑熊、少了前腿的雲豹、沒了鹿茸的梅花鹿,以及不見了牛角的犀牛。一隻金剛猩猩,怒視著遊客,不時猛烈捶打嵌在水泥假山間厚實的不銹鋼門,牠充滿憤怒的肢體語言,令人不寒而慄!

  比較特殊的是「夜行動物館」,為了要讓遊客一睹夜行動物的「廬山真面目」,在一棟密閉的大建築中,刻意以燈光顛倒日夜,以玻璃隔離出如同「壁畫」般的獸舍。因為違反自然的環境,長不出一根花草數木,沒有鳥叫蟲鳴,也沒有自然的風和陽光,裡頭儘是死寂一片、毫無一點生機。模擬夜間世界的失敗,讓「夜行動物館」裡頭的動物顯得死氣沉沉,除了被囚禁的無聊之外,還被迫過著嚴重偏離自然的生活,令人疑惑「夜行動物館」真的展現出夜行動物的真實樣貌嗎?其教育意義何在?

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

  依仗優厚的地理條件及財力,座落於屏東車城海邊的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無論是場地設備或水族的生態模擬,可以看出館方專業人才的用心。館中水族的來源多購自國外,如日本、菲律賓,購進後先飼養於水產試驗所的魚池(可說是海洋館的「後備倉庫」),待確定活存狀況不錯,才移進海洋館的水族箱中展示。每天工作人員會清點數量、登記,死亡者移除並予以添補,以維持相當的展示數量。館方人員表示,除了提昇飼養技術之外,研發繁殖技術、務使外購數量逐漸減少,也是館方重要的研究目標。

  因為館方無限制參觀人數,大批遊客湧入,不免影響參觀品質,並且無法即時糾正不當的行為。比如,就是有遊客對禁止標示無動於衷,以閃光燈拍照,或忍不住在玻璃上拍打,「起床囉!」「動一動啊!」的人、魚對話此起彼落,讓缸中水族驚慌亂竄而引以為樂。館方解說員表示,曾有章魚因此嚇得跳出水族箱,之後拒絕進食而導致死亡。

  館中並設有「觸摸池」,因有全天性解說員在旁督導及教育,遊客大多「點到為止」,不致於有傷害動物的舉動出現。觸摸池採「上下班制」,隔天輪流替換,並隔出一塊無法觸碰的「休息區」讓水族休息,以免因人類頻繁的碰觸而提早夭折。「休息區」,讓遊客認知到,遊客的觸摸對水族是一種足以致命的干擾。

  可惜的是,解說員及圖片解說的深度不足,也許是為了適應遊客的「水準」,解說員在說到炸彈魚群撞擊玻璃而死亡,以幽默的語氣道「由於活捉不易,買一隻活的一萬五,……,眼睜睜一萬五、三萬、四萬五掉下來……沒了!」,遊客聽得哄然大笑。解說員並且總以「食物」來介紹水族供遊客聯想,例如:石斑魚,「一般餐廳常吃的」;海鱺,「沙西米」;炸彈魚,「菜市場一條30元」;「這就是用來作砂鍋魚頭的烏鰡」、「這就是我們一魚三吃的草魚」。這樣迎合低俗趣味的解說方式,也許是因為一般民眾與海洋生物的相逢,往往是「以命相許」的「餐桌之會」,透過這樣的介紹,或許能讓民眾意識到,「原來牠們本是暢遊在海洋中的生命」罷!

澎湖水族館

  澎湖水族館與水產試驗所澎湖分所皆隸屬於水產試驗所,但前者定位為娛樂與生物展示的場所,後者則是漁業養殖、加工的學術研究單位,兩者並無隸屬關係。澎湖在六、七十年間毒魚、炸魚嚴重,甚至成為學生的「外快」來源,造成澎湖海域魚源迅速枯竭。水族館中全部是海水魚,主要來源是漁民不小心捕到的特別生物,館方並沒有特別委託漁民捕捉;少部分特殊魚種,如小丑魚等熱帶魚,則向進口魚貿易商訂貨,養殖業者亦是收購對象。

  受訪的館方人員表示,館方定期從進口魚貿易商購進特殊魚種,因為菲律賓、馬來西亞漁民多以氫化納非法毒魚,對海洋生物的生命造成極大戕害,大都展示不久即「全軍覆沒」。目前,因為對於大多數海洋生物的人工養殖技術、研究不足,對食性、魚性了解不夠,或捕捉上遭受驚嚇,皆使得水族死亡率偏高。但是相較於以前,人工繁殖技術還是有逐漸提昇,並教育漁民減少對海洋生物的傷害,故館中水族的存活率較過去有所提昇,「置換率」也比較穩定。但是遊客餵食、拍打水缸,則相對提高了水族的死亡率。

  至於觸摸區,館方人員表示,遊客喜歡將水族抓離水面、把玩、拍照,而館方人手不足,無法監督並即時教育遊客,觸摸區的耗損率偏高,的確與保育、保護動物的理念相牴觸,館方曾經考慮撤除,但顧及遊客需要而作罷,只好平常放比較無經濟價值、量多常見的海洋生物,暑假有義工站崗,才會放一些特殊的海洋生物。

  該受訪人坦言,投資水族館的成本很高,所以水族館一定是走「大眾路線」。但公營水族館較能堅持教育性,將棲息環境相同的類為一區,民營水族館則不管來源,把量多的、漂亮的集中在一缸,著重展示效果。就協會的觀察,這的確是實情,並能以之作為判斷水族館自我定位的指標。

台北海洋館

  入口處被樓梯圍繞、兩層樓高的圓柱體玻璃魚缸中,塞滿了不斷轉圈圈的食人魚,頗為壯觀。一箱箱或大或小、色彩搭配炫麗的熱帶魚及珊瑚展示箱,尤其是兩旁嵌在牆壁的小水族箱,整排打著藍色、粉紅色的霓虹燈,小魚小蝦就在鮮豔的藍色、粉紅色小框框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游著。數十個精心佈置、搭配造景的展示缸,讓遊客賞心悅目不已。

  此處純粹是展示海洋生物、娛樂民眾的商業化場所,每隔一陣子便炒作一種「明星水族」,如大章魚、海天使、海龍王、深海巨蟹,自國外買進或借展,大量地在本地媒體上廣告其稀奇、怪異,藉此吸引遊客、增加票房收入。廣告如此寫著:「2000年台灣第一海洋生物特展,持續引爆,最具新聞性!最具爆炸性!世界珍奇海洋生物紛紛來台,讓您目不暇給!眼界大開!」從譁眾取寵的商業手法可以看出,海洋生物對業者而言,只是「商品」而已!

  館中觸摸池的水族比前兩所公營的種類要多,有各種海星以及海膽、海參等小生物。在我們待著的15分鐘當中,一位少女用兩根手指頭捏起海膽的一隻腳,將牠高高舉起,問這隻海膽:「你的眼睛在哪裡?」經協會同仁出聲阻止,這隻海膽才得以重回水中。後來又有三位「民眾」捧起兩隻海膽及海星,擺出 pose拍照留念,協會同仁再三勸阻,但絲毫不予理會。其中一位居然口裡直嚷著,「我知道!我知道!我是館裡的工作人員」。此時正好一位解說員過來,正欲開口阻止,一看是上司,硬生生將話吞回。無視於一旁的禁止標示,該「館方特權人士」與其親友,兀自我行我素拍了幾張照後才離去。

偏向於對動物的利用

  娛樂、教育、研究,是各地的「園」及「館」被賦予的功能,以此來看此行參觀的動物園及海洋館,普遍存在的問題是:解說員、解說牌傳遞的保育觀念相當薄弱,遊客平均花在閱讀解說牌的時間不到半分鐘,教育功能並沒有發揮;遊客公德心不足、缺乏對生命的尊重,嚴重威脅動物的生活與生存,海洋館中的觸摸池尤其嚴重;海洋生物飼養不易,死亡率偏高,生活在小水缸中,限制了海洋生物的生長與繁殖;禁錮動物在狹小的空間,使動物了無生趣,甚至出現異常的強迫性反覆行為;遠離自然棲地,園中或館中的動物繁殖不易,尤其是深海生物,死了只好再購進添補;若干展示處著重展示功能與管理方便,犧牲了部分動物的基本福利;不自然、不當的飼養環境,無法觀察出動物本來的野生習性與社會行為,侈言研究或教育。所謂的「研究」,不過在人為環境中,致力於「人工」飼養繁殖的技術與成果,而非還原「野生」動物的原貌。

  海洋館尤其令人詬病的是,任何對水族蓄養稍具常識的人,都知道「除非必要手不可深入池內」,是維持水質、水族生命的「鐵則」,但是,所有海洋館的觸摸池,都自毀館方飼養人員本身的工作守則,只為了吸引遊客。水族館同業鄭先生即不客氣地指出:「觸摸池是浪費生命、太不尊重生命的設施!」

  雖然有著種種缺憾,但是動物園及海洋館,卻是提供民眾接近野生動物、海洋生物的唯一機會,目睹這些人類的「好兄弟」,讓我們對大自然的巧斧神工讚嘆不已,由衷地升起對牠們的疼惜愛護之心,也對大自然升起無限的憧憬。但是如果「易地而處」,我們是希望擁有自由卻危機四伏的生活,還是寧可以自由換取三餐溫飽?還是我們可以辯稱:「動物與人不同」,人具有高度的智能與靈性,而動物沒有,動物只有生存的本能而已?若果如此,那出現強迫性反覆行為的棕熊、在展示缸中長不大的鯊魚,又作如何解釋?

尊重生命,從撤除觸摸池開始

  此番動物展示館之行下來,令人不禁疑惑:保育、保護自然中的珍禽異獸,非得要將牠們抓來囚禁嗎?難道比劃設保護區更能達到效果?逛動物園、海洋館,我們又學到了什麼?如果為了喚起一般大眾對保育的關心,特地到固定處所花上三、四百元的門票,難道比從教育體制內著手還有效?政府肯花大筆銀兩建置有門票收入的「人工大自然」,為何卻遲遲於自然保護區的劃設?讓人質疑政府的「保育誠意」中,隱藏的不就是經濟價值高於生命價值的「功利心態」?

  今天,動物園好不容易擺脫了「馬戲」形象,自我期許為「現代諾亞方舟」,以復育、野放、保護原棲地為使命。然而,在現代人的生活中,動物園及海洋館已是休憩娛樂的重要根據地之一,社會大眾腦海中對禁錮動物、供人觀賞,或許已根深蒂固地視為「理所當然」。但是,大自然才是牠們的家,喚起人們平等尊重非我族類的動物之福祉,是動物園、海洋館責無旁貸的責任。的確,未來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但現在,不妨就先從撤除海洋館的觸摸池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