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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母鯨哀子的故事 看到一種無益於動物尊重的懷疑論

動物與保育

在過去幾週,全世界皆為一個光景感到震驚,一隻母虎鯨帶著她已夭折的幼鯨穿越薩利希海(the Salish Sea)冰澈的海洋,一路上她竭盡所能讓幼鯨軀體漂浮在海面上,並持續超過十七天之久,這成為海洋科學家們所見過鯨目動物表現悲傷最持久的記錄之一。

儘管媒體開誠布公報導虎鯨Taulequah的悲傷,對於動物悲傷及其他情緒表現所產生的懷疑論仍然存在,即使是科學家也不例外。很多關於悲傷行為研究的報導,常會為「悲傷」二字加註引號,藉以論述像Taulequah這樣的動物只是看起來很悲傷。舉例來說,動物學家Jules Howard數天前在衛報(The Guardian)寫到:「如果你們相信J35*在向世界證明她的哀傷或悲痛,那麼你們就是只憑著信念而不是科學所獲得的結果來理解這現象。」我越來越受不了這樣對待動物受苦的方式了。

*譯註:J35是基於研究角度給這隻虎鯨的編號,本文作者不以編號稱呼,而是用名字TaulequahTaulequah之名來自美國一個鯨魚博物館(The Whale Museum in Friday Harbor, Washington)所推動的鯨魚認養計畫。

長久以來人類一直有著根深蒂固的偏見,認為動物無法感受到深層、複雜或是「像人類一樣」表現情緒(“human-like”emotions),比如說悲傷,這種想法來自一個更根本的預設:動物並不思考死亡,或動物不在乎死亡,甚至不太能察覺到有死亡這回事。有些人或許是會承認動物所表現的行為似乎能表達深層的情緒狀態,動物本身亦具有感知情緒經驗的神經生理構造,這與我們人類非常相像,也能表現出彷彿正在經歷悲傷。然而,這些人仍會說我們需要對此存疑,理由是我們無法潛入動物的腦袋裡一窺牠們的內心世界,所以無法確定虛實。

乍看之下,這樣的懷疑論似乎被視為再健康不過的科學態度:要謹慎求證、我們必須等待直到精確的數據資料來支持我們的假設。然而,這不是懷疑論在談論動物情緒該運作的方式; 不健康的懷疑論**帶來更深層的隱憂。

**譯註:本文作者Jessica Pierce特別為中文讀者以較淺明的話來釐清她所指的「不健康的懷疑論」與「健康的懷疑論」之別。請見文末的補充。

對動物悲傷抱持懷疑者只在一件事情上是對的:我們對於人類以外的動物所表現出與死亡有關的行為,像是哀傷,並不是全盤了解。與我們共存在地球上的其他生物,對於牠們自身或是同伴的死亡究竟感受多深,我們對此其實所知甚少。然而,我們之所以無法了解是因為我們從未正視過。科學家們仍未認真正視所謂的「比較生死學」(“comparative thanatology”)—也許是因為「認知死亡」可以讓人類一直維持有別於其他生物的獨特地位。

儘管如此,現在我們準備要問對的問題。我們掌握到越來越多的軼聞報導資料,內容談及大象、海豚、野豬、鵲鳥、海豚、虎鯨、黑猩猩、乳牛、犬類、驢及更多其他生物表現哀傷和其他死亡相關的行為。嚴謹又渴望取得終身職的學者們,紛紛開始針對廣大範圍的物種所出現的死亡相關的行為進行研究,一開始自然是先從靈長類動物開始著手,但是現今已擴展至其他生物類別物種,包括鯨目動物在內。

我們不是真的很明白該如何談論我們所觀察到的狀況。至今,我們人類擁有自己所定義的概念,例如「悲傷」和「哀悼的儀式」。鑑於「演化的連續性」(evolutionary continuity),這些名詞在科學上也會具有說服力。然而,動物面臨生命終結的經驗也有涉及情感,已是昭然若揭的事實,不管是對自身的臨終還是對有情感連結的同伴的臨終。我們現在才正要開始了解牠們全面性與死亡相連結的行為,這包括從哀悼至埋葬亡者,以及對亡者守夜、清理及搬運屍體等其他喪葬性的行為。

問題該問的不是「動物懂得悲傷嗎?」而是該問「動物如何及為何表達悲傷?」令人雀躍的是,身為人類的我們,還有很多要去學習,要引領新角度去理解動物是誰、牠們的主觀經驗為何、以及牠們所擁有的經驗與人類之間的差別為何。

提及探究觸動情緒的原因,像是動物悲傷,抱持相當程度的謹慎態度是恰當不過的—但這不是因為對於動物感受、對於動物悲傷、對於一個母親對於痛失嬰孩的哀痛等現象抱持存疑。「小心求證」(being careful)與「凡事懷疑」(being “skeptical”)兩者畢竟還是有極大落差,其中「凡事懷疑」者用懷疑論做為推拖甚至是阻撓動保的藉口。

反對將動物「人格化」(“anthropomorphizing”)的警語也是極為重要的,如果被理解為對科學及報導嚴謹以待的呼籲(a nuanced call for careful science and careful reporting)。然而,在懷疑論者手上,「悲傷 一詞不能直接使用在動物身上,必須加註引號」(the“we can’t call it grief without scare quotes”)的設限想法,只是個用來斬斷厭惡感的工具---當我們體認到自己對於其他動物缺乏同理心是很可恥的時候,所產生的厭惡感---雖說這個工具並不鋒利,很難輕易斬斷人們不喜歡的感受。倘若動物的感受與我們無異,那麼我們對待牠們的方式肯定是大錯特錯。

在探究動物所經歷的一切上,盡可能務求正確---尤其是科學上的精確---是我們的倫理責任。為了我們直接照顧的動物,像是伴隨我們的狗和貓、動物園裏的動物,或許更重要的是為了那群在農產業發展巨輪下被圈養的動物,這樣的倫理責任是很顯而易見的真理。(母虎鯨會為了幼鯨哀痛,那母牛就無法?這是不是另一種懷疑論呢?)然而,當我們提及野生動物,導向正確思維也是同等重要:我們越正確理解動物,我們就越能勾勒出人類與牠們之間的互動模式,以此減少我們對牠們所造成的傷害,即使是不經意造成的傷害亦然。

身為一位生物倫理學家,我已研究科學與道德之間的相互作用超過二十年。在這段期間,我起初帶著好奇,後來逐漸萌生警覺,我一直親眼目睹科學數據與動保行動之間如何產生鴻溝,動物情感(feelings)相關的科學數據,如何難以轉換為代表動物發聲的行動。我們科學家是矛盾的雙面人:我們以科學之名所說的話打臉了我們的行為。我們科學家深知動物有各種情緒,像是恐懼、焦慮、憂鬱及悲傷,然而,當動物保護人士試著想改變那些會給動物帶來恐懼、焦慮等「負面情感狀態」(“negative affective states”)的政策或是文化習俗時,(在體制內效勞的)科學懷疑論者就會跳出來說:「等等,我們還無法確定動物們是否可以感受到這些。」這也是為什麼虎鯨媽媽Taulequah和她的「悲傷」故事,其實可以談的不僅於Taulequah和她的「悲傷」而已。由於這個故事經由媒體廣受人知,這是個機會來大聲呼籲懷疑論者開始去試著以良善和尊重來對待其他動物。

關於作者:

Jessica Pierce博士是生物倫理學者,也是一位作家,著有《寵物飼養倫理學》(Run, Spot, Run: The Ethics of Keeping Pets, 2012),《最後一程:反思我們的臨終寵物》(The Last Walk: Reflections on Our Pets at the End of Their Lives, 2015),以及與馬克·貝考夫(Marc Bekoff)合著的兩本書《野性正義:動物的道德生命》(Wild Justice: The Moral Lives of Animals, 2009) 與《自由、慈悲與共存於人類主宰的時代》(The Animals’ Agenda: Freedom, Compassion and Coexistence in the Age of Humans, 2017)。

個人網站All Dogs Go To Heaven:https://jessicapierce.net/

原文標題:An Unhealthy Skepticism About Animal Grief

原文出處:https://goo.gl/DCC5PB

翻譯補充:本文作者Jessica Pierce特別為中文讀者以較淺明的話來釐清她所指的「不健康的懷疑論」與「健康的懷疑論」之別:

Pierce認為,Jules Howard對於動物悲傷保持懷疑態度,宣稱這就是在秉持科學精神務求精確與謹慎,然而,他所主張的懷疑論形式並沒有益處。他所主張的懷疑論不健康之處在於:「因為我們無從得知動物們是否有情緒感受,所以我們就假設牠們沒有。」

健康的懷疑論應該是:「我們知道動物也有情緒感受,包括當牠們所愛的同伴死去,亦會感到失落和悲傷,因為我們無法潛入牠們的腦袋,所以可能永遠不可能全盤了解牠們所知所感為何,但是我們有充足的科學證據來佐證動物的感受存在,而我們應該將人類該肩負起的道德責任,建立在我們已知的證據上。」

Jules Howard claims that he is being scientifically accurate and cautious by being skeptical about animal grief, but his form of skepticism is unhealthy. His unhealthy skepticism: saying "we don't know whether animals have feelings, so let's assume that they don't."

Healthy skepticism: "we know that animals have feelings, including feelings of loss and distress when a loved one dies, and we should treat them as such. We may never fully understand what and how they feel, since we can't get inside their heads, but we have plenty of scientific evidence that animals feel and should ground our ethical responsibilities in what we know."


(以上文字Pierce博士的信件未公開發表於他